生体（5）灰街 第二部 第二章 苏醒

    2020年1月21日

    一成不变的黑暗中出现了某种变化。

    “哧……呼，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传达到“她”耳中的依然是那些一成不变、仿佛永远也不会发生变化的声音，但“她”却隐隐有种感觉：什么东西要来了。

    已经是第2200次呼吸了。

    预想之中的光明并没有如期而至，这并不让“她”感到意外，因为这种迟到与缺席也早就不是次了。然而，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期望落空依然是会带来失望的，当“她”意识到包围住自己的黑暗不会再产生变化——至少可以预期的2000次呼吸内不会之后，“她”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包围了。

    情绪，这是“她”从那个人的声音里学会的单词。

    尽管仍不能理解那个人的每一句话中每一个单词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她”将那些发音组合记录在自己的神经中枢里。

    记录，回忆，对比，复述。

    “她”就是这样无数遍重复着，在黑暗的时光里重复着，以此度过光明到来前的每一个漫长的、静寂的间隙。

    “她”记得那句话，那是“她”能记忆住的句话，而“她”所记忆住的个单词是……

    醒来。

    已经是第2300次呼吸了。

    光明似乎注定要缺席了。

    如同以往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那些被“她”记录在神经中枢中的话语再次浮现在“她”的心底。

    心，这也是“她”学会的词。

    “她真美……如果她能醒过来，而不是一直这样当睡美人的话。”

    “我不能放弃，每次当我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我都会觉得……我的意思说，她会醒过来的，我保证。”

    “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里都是她，全都是她的影子，我做梦都在想她醒过来的那一天，然后……梦醒了。”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这不合常理，我的思路是对的，她会醒过来的，她会的。”

    “如果我现在放弃，那么她醒过来的机会就永远是零！只要我还在继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成功，我都会抓住它！我能抓住它！我会让她醒过来！”

    “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醒过来吗？”

    “爱玛……”

    醒来！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光明。

    全是光明。

    黑暗于瞬间被驱散，“她”的周围再也没有任何一丝的阴影，到处都是光明，都是让“她”陌生的光明。

    “她”努力运动着身体，也在努力适应着着前所未有的感官。

    “她”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太多太多不存在于“她”那个黑暗而静寂的世界中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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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

    “她”看到了他。

    他，那个人，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她苏醒了。

    ————分割线————

    “B0号，报告数据！”

    “Sir，您上一条指令是重启实验并回退状态至180分之前，现在回退程序已经完成70%，还需要……”

    “该死！我要的不是这种数据！报告给我‘她’的情况，现在，快！”

    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饱含情绪。

    即便在他最接近成功却又与成功失之交臂的时候，当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被失败的阴影笼罩的时候，他也没有失去自己的镇定自若，甚至没有让表情出现明显的波动。

    这也就此成为了他外号的来源——

    坚冰。

    坚硬，冰冷，不会融化的冰块。

    然后此时此刻冰块融化了，不只是融化，兰彻斯特·拉米尔杜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团火，四处溅射着刺眼的火星。

    “B0号，停下你那该死的重启程序，然后把所有和‘她’有关的生命体征数据调到我面前！”

    “Sir，这条命令与您上一条命令相互冲突，按照紧急条例的规定我必须确定您的判断能力没有因为内部或外部因素产生……”

    “闭嘴！我很清醒还有我十分清楚我现在正在做什么！给我我要的数据！”

    “如您所愿，Sir。”

    聒噪的AI助手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对于禁止事项的重复，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直接将窗口展开在了培养方舱的玻璃外壁上，同时他没有一刻将视线离开方舱

    的内部。

    “她”并不是次睁开眼睛。

    早在实验初期，睁眼与眨眼反射这些内容就已经作为日常测试的一部分在进行了。“她”的身体是完美的，那些与自然的人类别无二致的反射反应证明了“她”的身体机能都在正常的工作，而这也成了最初支撑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等待“她”醒来那一刻的最终动力。

    但是，现在是不同的，今天是不同的。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清楚地看到了“她”睁开眼睛，并且注意到了“她”逐渐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放大瞳孔细节！让我看看‘她’的眼睛！”

    生命体征数据已经全部显示在另一侧的视界上了，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但某些变化已经明显到他不需要对比曲线的微妙变化也能看出来了。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凝视着方舱内部，他并没有透过放大的画面，而是直接与玻璃之后的“她”四目相对着。

    他相信“她”能够看到他。

    他也同时相信……自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意识与思维存在的痕迹。那并不是一双茫然的、没有任何焦点的瞳孔，兰彻斯特·拉米尔杜从那双瞳孔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记得这双眸子，记得这双与他颜色相同的瞳孔。

    但那双瞳孔……却属于另外一个只存在于他回忆中的主人。

    属于另外一个他不愿想起却又无法忘记的人。

    方舱内部骤然出现了很多气泡，代表脉搏的曲线同时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B0号，报告情况！发生什么了？”

    “Sir，监控显示实验体的肾上腺素水平在持续上升，心跳指数即将逼近最高临界点。”

    “吸入式麻醉，快！”

    “执行中……Sir，这并没有起作用，实验体的呼吸频率已经超出了辅助呼吸器的临界点，呼吸器内部含氧量正在快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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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制供氧！不要管其他的了，准备注射式麻醉！”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双眼紧盯着方舱之内，此刻方舱内原本呈现出清澈的透明状的液体已经因为频繁的气泡而产生大量浑浊，而与此同时，一直都处于静止不动状态的“她”也出现了的变化。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紧紧盯着那双睁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合上的眼睛，尽管那瞳孔的颜色无时无刻不再触动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受创的神经，但他依然强忍着，甚至是强迫着自己去和那双瞳孔对视。

    然后……

    “碰！”

    沉闷的撞击声突兀地想起。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AI助手那不合时宜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声：“Sir，实验体的脑电波活动出现了异常变化，运动中枢有异常放电产生……”

    “注射式麻醉还没有准备好吗？”

    “准备就绪，等待您的指令。”

    “马上……”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的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中。

    方才，分神于生命体征图标的他将视线移开了那么一瞬，直到刚才他才重新与方舱内的那双眼睛对视。

    他看到了不同的东西，一些被之前的他忽略掉的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亦或者是在对他的注视予以回应，方舱内的“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不再敲击面前的方舱壁，而是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驱使，兰彻斯特·拉米尔杜也抬起了手，放在方舱的玻璃外壁上。

    略显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指尖，侵入他的神经。

    但他的意识却仿佛透过了这层厚厚的玻璃墙，与方舱之内的“她”连接在了一起。

    逐渐重合的十指让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心中的某些感觉逐渐变得真切。

    他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来自“她”的声音。

    “A0号，中止现在的命令。”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回到了控制台，他的声音不再急躁，但却暗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Sir，命令已终止，等待下一步指令。”

    听到AI助手的反馈后，兰彻斯特·拉米尔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用最平稳、最镇定的语气开口道：“打开培养仓。”

    “Sir，实验体的状态并不满足脱离培养仓的要求，您的指令有可能会导致实验体的状况出现不可修复性质的损害，基于以上理由，请再次重

    复您的指令并确保您已经了解全部的后果。”

    “我重复一遍，打开培养仓。”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的声音依然平稳，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的波动一般，“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所以不需要质疑我的判断力了，执行命令，打开培养仓。”

    “了解，正在执行。”

    嗡嗡的机械声与蜂鸣的警报声同时响起，而与此同时，实验室之外也明显传来了sao动的声音。

    “锁定实验室大门，冻结除外之外所有使用者的权限。”赶在sao动进一步扩大之前，兰彻斯特·拉米尔杜下达了指令。

    “了解，正在执行。”

    而就在AI助手的反馈声落下的同一时间，自动锁定的大门外传来了频繁的敲击与更加嘈杂的人声。

    “让开！让我来……我的权限也被冻结了？发生什么了？你在做什么？法兰！你在做什么？”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认出了其中最后加入的人声，那声音来自实验室的副负责人，来自他最得力的助手，他曾经最好、最亲密的朋友。但兰彻斯特·拉米尔杜清楚，自从自己走上这条在他眼中“执迷不悟”的“不归路”之后，他们就已经永远的分道扬镳了。

    不……他们的分歧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从那一天开始。

    从那一夜开始。

    眼前，随着机械声的停止，偌大的方舱自动开始了排水程序。略显浑浊的半透明人造羊水缓缓地下降，因为束缚器的作用而被迫保持着站姿的实验体的全貌也一点一点付出了水面。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眯起了眼睛。

    他难以抵抗眼前这具没有丝缕遮挡、呈现着最原始也最纯粹的人类之美的躯体，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凹凸起伏的曲线，强迫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接下来的无比繁琐的处理之中。

    但是……他失败了。

    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具雪白的躯体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而眼前的画面更与他回忆深处的某些片段相连，勾起了他不愿回首的那段记忆。

    不，不能这样！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但他又一次失败了，他败给了面前的诱惑，更败给了自己身体深处某些被压抑已久现在更是蠢蠢欲动的本能。

    他失败了。

    这一次，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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