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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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陶甘背进了客栈,暂且安置在无情房里,大夫被第一时间请来了,然而才刚一进门,他探头一瞧便反问病人是不是沉睡不醒,随后告诉他们去回春药铺抓药即可解决。莫非这症状在锦昌非常常见,常见到大夫无需看诊,直接在药铺就能取药? 他们从客栈小二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同时还得知这现象叫做睡魔缠身,而回春药铺的老板已经找到了对付睡魔的办法,每天都在帮乡亲们对抗睡魔。不过今天他们发现得晚了,这会儿药铺的限量药应该已经发完,建议明天再去。 送走小二后,突兀相遇的三人站在床前,一时无言,眼看气氛又陷入僵滞,杨善叹了口气,走到圆桌边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淡淡道:“睡魔……听起来就像是无稽之谈,要我说,那个能准确给出解药的药铺老板怕才是真正的睡魔吧。” “确实,过于蹊跷了,不管有没有药,或许我们都应该先去那个药铺看一看。”无情应声接上,而符申已经跟着走到桌边,径直坐了下来,他瞧着那两人的身影,在心底无奈一笑,推着自己的轮椅也来到圆桌边上。 “不过杨兄,那天你到时辰了仍未出现,我们还以为你是要留在京城,将此事交予我们二人了,怎么却又带着陶甘过来了……?”他代符申问出了想问的话,而杨善将目光移向他,看似平静的目光里分明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临时改主意了,毕竟事关绝情谷。”他缓缓说着,显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给出的回答一看就是敷衍,随后又立刻接上无情的前一句话,“你说的对,我先去那回春药铺看看情况。” 眼看他说完就要起身离开,符申下意识的动了动想要一同跟上,又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住。他不是跟着自己来的,他是跟着失踪案与绝情谷来的,结论没有得到改变,他仍是那个被抛在一边的输家。坚持有没有意义、还有没有跟上去的必要,动摇与犹豫只要撕开了一个小口,便很容易就越扩越大,他头一次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好在无情还在场,都说旁观者清,那他这段时间大概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了,他抬高嗓音径直喊住杨善,不紧不慢建议他道:“就让符兄一起去吧,我略懂一些医术,留在这里足够照顾陶甘了,而回春药铺那边还不知底细,总归是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都快跨过门槛却被硬生喊住的杨善深吸一口气,这回他几乎能肯定,这位自己亲自招来的盛老师是有意的了,而且聪慧如对方,讲的理由都是合情合理,让他一时找不到任何反驳之道。他“哦”了一声,不算拒绝也不算答应,拱手谢过对方的提议后就继续往外走,而无情推了把符申,低声提醒道:“别愣着,赶快跟上去,你何时这么优柔寡断了——哪怕真离了也该弄清楚离的原因,不是么。” 确实,他连被判死刑的原因都还不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放弃的话,才是对不起双方那么多年的真心实意吧。符申宛如醍醐灌顶,轻声道了句谢后便捏紧佩剑,匆匆出门追了上去。 回春药铺在镇里鼎鼎有名,两人不过稍一询问就得到了具体位置,符申朝身侧的人偷偷瞄了一眼,杨善走在他稍前的位置,目不斜视只顾赶路,薄唇抿成一条线,大概正在担忧陶甘的情况,他想了一想,犹豫说道:“盛情的医术挺不错,有他在,我们不如先想法子把药搞来,起码让陶甘醒了再说,至于药铺那里,可以从长计议,还是别打草惊蛇为好。” 对方没有说话,连步伐都未曾放慢,就在符申以为他不打算理会自己时,那人却又缓缓开了口:“盛老师懂得还挺多。不过你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吗?打草惊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他语气仍是平淡,但这回符申却从里面听出了一点点微妙的嫌弃,分明是他曾经所熟悉的风格,“但有一点我们得搞清楚,从长是多长?我们的目标是杂耍团,不能在这里耗太久。” 我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一起行动了吗,符申敏锐察觉了这点,还未来得及追问,就听对方补充道:“……当然,你们想留在这儿慢慢彻查也行,我和陶甘对付杂耍团足够了。” 这种慢了一拍的回答,怎么看都是一种找补,而非第一反应的真心话,符申瞧着他仍是倔强不肯看自己一下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而又坚决:“或许不用很久,此去一探说不定就能知道了,况且我都追查着杂耍团到现在了,必然不会半途而废——杨兄,我想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懂我。” “不、我不懂。”杨善几乎是立刻就矢口否认,目光也下意识朝对方扫了过去,随后他从符申意味深长的深邃眼眸中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暂失态,又冷着张脸想要转回去,这次却被符申抢在前头拦住。 “你懂的,当然懂,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装糊涂,”他轻声说着,语气在不知不觉间郑重了起来,“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你为何要走,还有现在,对我又是何种感情……” 回春药铺为什么离客栈这么远,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到头。杨善默默腹诽着,只觉太阳xue突突跳了起来。自从与符申重逢,他知道对方早晚会问那些问题,却没想到会在这么快又这么突然的这个时候。理由尚未来得及编好,他的心口又疼痛起来,搅得他心乱如麻,愈发不知该作何回答。 真实的答案自然无法明言,或者说,每当他忍不住想要让步的时候,这股疼痛感就会提醒着他,将他拽扯回现实,让他认清自己并没有那么做的资格。 “……没兴趣了当然就走了。”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毫不留情拍开符申的手就继续朝着药铺的方向前进,而被直言拒之门外的符申这回没有沮丧失落,只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一时沉思。 方才的正面相对,使他与杨善有了这段时日以来最长的一次目光相接,而对方隐藏得愈好,也愈发显得那不小心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情绪与神色可贵且真实——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觑见了一点被杨善自己藏起来的真实一角。这次发问算得上是头脑一热,甚至是不管不顾的就问出了口,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复,但却意料之外的在别处起到了更大作用,于他而言,也可算是这几日最大的惊喜了吧。 符申将方才看到的一幕在心头反复咀嚼,同时拔腿便跟了上去,杨善没再理他,他也便审时度势的不再说话,两人之间维持着诡异的安静,就这么终于来到了回春药铺。 药铺里这会儿居然只有老板在,杨善本就走在面前,打头进去时自然而然换上了和善的笑脸,符申许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了,不仅是分别的三年,更是重逢后至今。浅浅勾起的嘴角,只要眉眼稍弯就似乎含着情的琥珀凤眸,让人如沐春风、眼前一亮,哪怕明知只是客套,也好看得让他舍不得挪眼。眼看药铺老板误会了他的身份,相当自然的就招待起了杨善,他干脆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将药铺中各个角落的细节尽收眼底,随后就将目光流连在杨善身上,配合着老板的想象做出一幅忠心于主子的下人模样。 杨善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偏这回没法说什么,只得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应付药铺老板身上。他只说了自己弟弟昏睡,对方便露出了然神情,遗憾表示他们已经来晚,今日份的药已经发完了。 “不过这睡魔只让人昏睡,并不直接取人性命,所以只需在病人身体衰弱之前来买到药就行。”他说的很是慢条斯理,同时视线扫过看似十分焦灼的杨善,试探似的问道:“您是非常着急吗?” “昏睡不醒,自然是着急,这药既然能每日供应,想来该是有些存货才对,老板你这既然是花钱买的,为何不通融通融……”杨善急切问着,在对方讳莫如深的神情里,相当懂行的压低了声音,“放心,绝不到处宣扬,需要加多少您也直说便是……” 无情将手搭在陶甘的脉搏上有一会儿了,他从来对自己的医术有着极高的信心,他所把到的也毋庸置疑是平静如常的脉象,但不知为何,此时面对着比平常安静万分的陶甘,他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时不时便要来重新把一下脉。这可太不像他的作风了,越是这时候越该冷静才对,无情强迫自己将手收回,推着轮椅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碗慢慢细品,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怎么那两人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莫非遇到难缠的了?一盏茶饮毕,他恢复了状态,也思及了那前去探查情况的两人,不过毕竟陶甘这边还要人照看,他不可能丢下自己暂时毫无反抗能力的学生,于是踟蹰片刻后,他翻出随身带着的书,就着圆桌阅读起来,权当打发时间。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两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道了句辛苦,与推门进来的符申与杨善对上视线。“如何,有收获么?” “自然是有,那位老板说是限量供应,但我一提可以加钱,最后他就还是取了药来。”杨善将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递给他,随后哼笑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鬼画符似的符纸,“对了,还有这个,按老板的说法,服了药以后还得把符贴在病人床前,说是要依靠这个才能将睡魔彻底赶走,从此不敢近身。” 他的语气一听便是不信,其余二人自不必说,没人真的想去贴这劳什子的符纸,无情拿着药丸去研究了,符申与杨善二人便坐下等他的消息,符申的耐心向来不错,但他知道杨善是耐不太住的,眼看那张符被暂且无所事事的青年捏在手里,搓圆捏扁折成了各种形状,他在心底无声笑了笑——分明是没变啊,在这些小事上。 “在下有数了,果然,这药铺老板应该就是个借睡魔之名敛财的骗子而已。”无情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两人齐齐转头一望,发现他居然已经把那药丸掰成了两半,而其中一半,大概已经被他自己吞下了肚子。 “我尝过了,只是些提神醒脑的药材,别无其他。既然如此再结合脉象,十有八九就是改良过的昏睡药,这种药很好解,哪怕不用他的解药都行,只不过小心对待病人是所有普通人的共识,所以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要那么做而已——”他将剩下一半的药丸收进小帕子里,朝二人笑道,“拿些刺激性强的东西来,要气味方面的。” 气味?杨善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各式各样的药材与香料,不过那些铺子都离客栈有些距离,而符申则说可以就地取材,让他俩在屋里等着,没一会儿便拎着一个麻布袋子快步回来了。 ——里面装的居然是客栈里的剩饭残羹,已经馊了的那种,要论刺激性确实非常强。紧束的袋口被打开,杨善蹙着眉头溜到了屋外,只在房门口倚墙等着,而没一会儿,符申居然也出来了。 “……那分明是你拿来的吧,你倒是出来了。”杨善默默瞪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埋怨。 “小二给的,我只是问他客栈里有没有气味比较刺激的东西而已。”符申无辜轻笑,他行走江湖风餐露宿,那点气味其实算不上多难忍,但毕竟杨善在外头,而且看无情那模样,压根用不上他帮忙,甚至还要心照不宣撵他出去,既然如此,各取所需倒也刚好。 杨善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别过了头去,不多时,房内传来了陶甘迷迷糊糊的声音。 “好臭啊……盛老师、你几天没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