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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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药石无医
待裴知远回府时,桂花浮玉,中秋将至。
裴府上下,一片忙碌,张罗裴知远即将到来的十七岁生辰。过了今年生辰,裴知远明年三月就将赴春闱一试。
此次春闱是大庆迁都吴州后的首次大考。裴府虽为江南望族,簪缨世家,仍需凭一纸功名,再耀门楣。
然而,这一切与春桃并无太多干系。
裴知远院前喧阗繁盛,春桃耗心耗力,却连门槛都踏不进。
她特意新裁一袭鹅黄色褥裙,梳妆时簪了几朵新鲜的桂花,每日想法设法混入裴知远院中。可她是裴知春的下人,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有人能寻借口,故意把她拦在外头。
春桃幻想过,或许有朝一日能与郎君“心有灵犀一点通”。但那株春桃苦等多日的梅树前,郎君并未如约而至。
无可奈何,春桃摘了些桂花,揣进篮子,得空时亲自去了趟厨房,新手制了一盒桂花糕,还往里夹杂了张纸条,写到——“愿郎君千岁,岁岁常相见”。对此,春桃期望能找人托至他手中。犹记得,裴知远说过,他最爱吃她做的桂花糕。
糕点备妥,春桃穿廊越院,绕过满塘残荷,又走至庭院。忽闻“哎哟”一声,她差点与阿柒撞了个满怀,糕点盒险些倾翻。
“春桃姐,你来得正好!”阿柒一把拽住她胳膊,气力大得教她措手不及。
“大少爷说要晒书。快,春桃姐,帮把手!”
庭院幽深,丹桂零落,飘香满地。正值秋日高照,日光白晃晃的,洒满庭院。
春桃走入庭院,遍地都是日光,却见裴知春栖于阴影中,半倚软榻,双眼紧阖,脸色苍白,长发垂落肩侧。
秋光明媚,天朗气清,裴知春则素衣黑发,鬼气森森,好似幽梦里未被超度的亡魂,隐匿于黑里。
春桃走至裴知春身侧,心中忽然生出好奇:他从前是怎样的?
她进府时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只听过他旧时的传闻。
听闻昔日鲜衣怒马少年郎,风姿卓绝,世无其二。乡试案首,声名鹊起。中秋河畔,他泛舟赏月,岸上众人掷花入水,花影如雨,香及满河。他笑言:“但愿长夜如此夜。”而后倒酒入江,朗声说,美酒愿与天下人共饮。
后来金人挥师南下,旧都沦陷,新帝仓皇南渡,战火烧至江南。他因意外双腿残疾,自此沉寂于深院,再不见昔日风采。
而今的裴知春,形容枯槁,言语刻薄。春桃哀叹,昔日郎君竟会如此冷绝。
“快晒,磨蹭什么?”裴知春忽然睁眼,冷声道。
春桃一个激灵,连忙应声:“是。”
食盒放至一旁,春桃与阿柒一起将书卷搬出,一卷卷铺到晒书架。墨香幽淡,春桃认出,卷中多是记载山川河海、异域奇闻的游记。
她幼时在长安,昔日朱门绣户中,阿娘常给她念书中的奇缘故事。书中描绘的珍奇异宝,阿父与船队也曾为她寻得——香料、象牙、珠翠……但那是过去,如今再回想,不过是镜花水月。
人,终究要朝前看。
春桃回过神,书缝里的灰渍四处飞散,弄得她眼睛发痒。她吸吸鼻子,低头卷起袖管,露出的半截小臂,肌里细腻,骨rou均匀。
裴知春视线无意停滞她小臂,他慌忙移开视线,却又发现她换了件鹅黄色褥裙,描了眉,涂了口脂,鬓边乌发垂至脖背,还簪了几朵新鲜的桂花——而他分明记得以前她常簪的是茉莉。
裴知春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心底却莫名生出几分烦躁。
“这什么?”裴知春随手指向食盒。
春桃支吾半天,想怎么措辞,“……桂花糕。”
“春桃姐真想着少爷,”阿柒感慨万千,“之前她常在榻前插茉莉,如今又做少爷做最喜欢的点心。”
裴知春冷哼:“荒谬。我并非嗜甜之人。”他漠然道,“既有闲心,不如把书页擦干净再晒。”
尘埃飞舞中,春桃连打几个喷嚏,颔首应声,把袖管卷得更高,胜过月中聚雪。
“袖子放下,”他冷冷开口,语调不容置疑。
春桃一愣,默默放下卷起的袖管,撇撇嘴。
裴知春看着她,忽而改口:“把东西拿过来。”
春桃端着食盒递上前,盖子一揭开,桂花香氤氲满院子,裴知春倏地抬手,反握住她的腕骨,指腹冰冷,触在她脉搏。
肌肤细腻的触感滞留跳动的脉搏。
衣襟幽冷的檀香,浸入春桃衣袖,混着她袖间原本的月桂冷香,幽幽萦绕。
裴知春接过食盒,收回手,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道:“得罪了。”
春桃身体僵住,惟有鬓边月桂迎风微动。
裴知春随手捻起一块,“味道尚可。”
他见她眨了眨眼,似乎又误解了什么,“看在你费心的份上,我收下了。”
停顿片刻,裴知春又补充道:“阿柒,别晒书了,她似乎不适,先送她回去。”
阿柒欲言又止,春桃活络的心思则僵在原地。